乙女本质,BG赛高。沉迷佐雏,无心睡眠。
平柯哀排列组合,各类骑士姬;萝卜片侦探片,刹那玛丽娜。
经常喜欢被人讨厌的角色,护不过来系列。

【火影·半架空】《山之鬼》二篇(主佐雏。正剧向。)

08

此后果真下起大雨。

霏霏淫雨,连绵数日,阴晦的天色令身上穿着的单衣也滞重起来。


雨下了五天,才渐渐放晴,拨云见日之刻,雏田在自己往常读书的书房里做女红;她偶然抬头,便见乌云的裂缝中漏出的第一缕新阳,正巧落在庭院中的无花的樱树上,繁茂蔓延的树冠粲然生光,光华形成满树繁茂的樱花幻影,煌煌的花海令人不敢逼视。

可夺目的光辉只持续了一瞬就悄然消逝,只剩下白眸的少女呆呆坐在原地,被那妖异的景色摄去了心魄,连绣针一不小心扎破了手指的事情也没有察觉。


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引诱,她缓缓站起身来,径自从室内跨进庭院,连鞋子也没有穿,踩着尚且缀满落雨的草叶,一步一步向樱树下走去。

伸出手去触摸树干的刹那,一股出乎意料的剧痛突然从指尖刺入,霎时间便传遍四肢百骸;疼痛渗入血液,太阳穴鼓噪着,简直像是要爆炸般。

额头上传来焦热的烧灼感,在这烫伤的感觉中,有许多模糊的画面迅速掠过,因为强烈的眩晕,几乎只能看到光影的残像:

人影幢幢,掩映着远处模糊不清的金发人影;画面一转,又变做一双与自己默然对视的漆黑眼瞳。

最后的最后,她看到狂风呼啸的山,还有山间黑色的可怖身影——既如同兽,又像是人。


意识逐渐远去了,在昏迷之前,她耳边响起女孩儿们游戏时唱的童谣,轻轻的,细细的,宛若哭泣。


日向宁次在外面办理公务,本来打算早些归家,但车轴却因道路泥泞而意外扭断,不得已之下,只好在村子的公所里待到雨停,又匆忙置了一辆新车,这才回到家中。

今日他本来就有些耽搁,到松之居又没见着雏田,向仆人询问了,才知她留在原先的书房里,因此连衣裳也没换,就径自向偏院去了。

谁知,等他到了书房,空荡荡的房间里,只剩下榻榻米上的小小的针线篮,手绢上的绯红梅花只绣了一半,连系银针的绣线也没有剪断。

他愕然不已,眼光滞在那半朵梅花上,低声自语道:“雏田……去何处了?”


“咦,是雏田来了?”

鸣人本来正躺在房檐下的走廊里打盹,忽然张开眼睛,有些惊讶地说。

他在来神山之前,似乎被清水寺的和尚们施过什么法,即便足不出户,也能感知到这座山中的一些异动,前几年就曾经凭这种能力预知过一次山洪。

而佐助坐在屋子另一边的窗旁,正用一方织造精致的白帕擦拭自己的剑,听他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,挑了挑眉毛,没有应声。


鸣人不以为意,翻了个身趴在木地板上,托着腮望向对方,一边想一边说:“你去接一下她吧,我们的住处有结界,连狼都发现不了,她肯定更找不到了。”

佐助皱起眉头,只是盯着自己的剑锋,冷漠地答道:“那和我有什么关系?和你也没有关系。”

“当然有关系啦!”金发的少年突然一骨碌坐起来,嘿嘿地笑道,“我刚刚突然想到,要是我去接她,小樱肯定会喜欢上这么体贴的我!哎,我真聪明!”

他正自顾自地傻乐呵,对面的鸦发少年倏地站起身来,一言不发地向走到门口,坐了下来,开始系草鞋上的绳。


鸣人瞪大眼睛呆望着他,突然如临大敌般抓住他的肩膀,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:“不是吧你!佐助!你难道,难道喜欢——!”

勒紧草鞋的手不自觉顿了一顿,鸣人看到了,更是万分气愤地续道:“喜欢小樱!”

话音还没落,他脑门上就挨了重重一击。

砸在脑袋上的东西,是方才在走廊下放着的苹果。鸣人“哎呦”地痛叫了一声,忍不住松开了抓着佐助的手;黑发的少年随即站起身来,将剑斜斜插在腰后,用一种看智障的眼光看着他:

“用这个堵住自己的嘴巴。”

鸣人一边揉着肿痛的额头,一边拿起那苹果啃了一口,瞪着朋友消失在树林中的背影,气哼哼地自言自语:“那天救她的是你,打她的也是你;今天不接的是你,要接的还是你——什么贵族家的大少爷,就脾气最大!”


日向雏田在山间的小径上拼命地奔跑,头发被风吹得乱草草的,衣裳和脸上都染着泥污,像是跌落在污水中又惊惶展翅的白色蝴蝶,样子狼狈极了。

方才从昏迷中醒来后,她立刻心急如焚地从偏院翻了出去,沿着樱以前指过的小路,一刻不停地向神山跑去,中间跌了好几跤,又连忙爬起来继续跑。

这一生都没有像今天一样奔跑过,心脏砰砰跳得像要炸开,又头晕又耳鸣,但是她不能停下来。那因不祥幻影而引发的恐慌,像是毒虫般啃咬着内心,死亡、悲哀和黑暗的感情充塞了五感。


“喂!”突然,有个人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臂。

“放手!”她又怕又急地转过头去,冲着那个人大喊,白瞳圆睁,直直与一双似曾相识的黑眼睛相对。

密密枝杈间的鸟群因受惊而纷扬飞散,少女的眼睛像是有种咒术,在目光相遇的一瞬间,剧痛猛地刺进佐助的眼球,他忍不住低低痛叫一声,脚下一软,险些跌倒,抓着她手腕的手也放开了。


雏田本还惊慌挣扎,没有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松了手,脚下一个踉跄,又摔倒在地上。

她转身又想逃跑,但定睛一瞧,才发现对面的黑发少年,正是那日和鸣人在一起的佐助,动作一停:“佐……是佐助君吗?”

对面的少年似乎有些站立不稳,但却仍然以一种骇人的杀气,猛地拔出剑来,对准她的咽喉,冰冷的黑眸微微眯起,寒声道:“你究竟是什么来历?”



09

锐利的锋刃只差一毫就触及肌肤,少女因那股恐怖的杀意而战栗,刚要动作,佐助便毫不留情地一动剑尖,在她细长的颈上划破一道浅浅伤口。


血珠冒了出来,但那疼痛却帮助她从幻影的纠缠中脱身而出。混乱的头脑清醒过来,她昂起苍白的脸,深吸一口气,虽然声音还颤抖着,但神情却很镇定:“家父名唤日向日足。”

意外听到这个名字,佐助似乎有些吃惊,紧拧的眉头略微放松了些,但仍有些怀疑:“你是式部卿的女儿?”

雏田微微敛眉。佐助打量着她的模样,想起之前樱曾称她为贵族千金,又见她两手细嫩雪白,肩膀也很娇弱,方才收剑回鞘,道:“既然你是日向本家的公主,有那种力量也不足为奇。”——他以前也曾听人传言,日向家世代严禁习武,他们为了自保,与阴阳寮过从甚密。方才雏田显现出的异象,想来是某种保护嫡女的阴阳术法吧。

但雏田并不知他所指为何,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:“什么力量?”

佐助咳了一声,以他的性子,决计不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承认自己中了阴阳术的招,于是利索地斩断话题:“没有什么。”


对面的少女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,识趣地点了点头,没再继续问下去。

但是,没了指着脖子的剑,她立刻又想起方才在樱树下见到的幻象。虽然那些碎片并不能构成任何明确的图景,但其象征的阴森与黑暗却是实实在在的;而最终,所有的感觉都指向同一个对象,同一种直觉:可怕的山鬼,危险的山鬼!

一念及此,她的心情再次焦急起来:“佐助君,你们当真不知山鬼之事吗?我,我想,它迟早有天会加害你们的!”

佐助微微眯起眼: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

“今天我来就是为这件事,”雏田压下心中的焦虑,组织着语言,“在我自小所听的传说中,山鬼是要取鸣人性命的怪物,方才我又在家中见到异象,种种见闻,实在令人觉得不吉……”

少年用一双黑眸直直望向她,似在揣测,沉默片刻后才答道:“不知道山鬼的,只有鸣人。”

“佐助君也曾听闻此事吗?”她有些喜出望外,“太好了,佐助君你剑术高强,若是能尽早找到山鬼,提前除掉它,我想,一定很……”她一边说着,一边想要站起身,忽然眼前一阵眩晕,摇晃着向后倒了下去。


她先是见到可怕的幻影,之后拼命狂奔,方才又差点在佐助剑下送命,精神与身体早已到达极限,却还是兀自强撑,此时稍一安下心来,才发觉自己精疲力竭。

但预想中与地面碰撞的疼痛并没有发生,黑发的少年抢先一步将她揽在怀里,微微皱着眉,道:“如果站不起来,刚刚就该坐着。”

她用有些朦胧的湿润白瞳望着佐助的脸,那张冷傲又英俊的面孔上,仍然挂着一副随时随地都在生气的表情,但不知为何,这次少女不再觉得害怕了,反倒露出小小的微笑,轻声道:“佐助君是这么温柔的人,真是太好了……”

佐助这次是真的吃惊了,差点就没撑住桀骜的神情。他像是想要反驳,却又闭上嘴巴,一时间俊脸上神态万千,变幻不停,显得十分奇特。

雏田觉得很累,但还是勉强支撑着自己,继续说道:“有你在鸣人君身边,让人觉得放心……”这话语本来就是接续前言,她也没有发现对方的脸色立刻又冷了下去,还体贴又温婉地续道,“我已经不要紧了,谢谢你。”


就在这时,鸣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,还越来越近:“佐助!佐助你在哪儿?你找到她没有啊?”

问话声尚且缭绕着,金发的少年已从对面的树丛里轻捷地跃了出来,看到佐助和雏田已经汇合,露出宽慰的笑容:“哦,在这儿呢!怎么这么久……呜哇!!”

他突然吓得大叫了一声,因为本来在对面少年怀里的女孩儿,忽然被扔了过来—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,他刚一露脸,佐助就将雏田呈抛物线状丢了过来。

手忙脚乱地把雏田接到怀里,鸣人惊魂未定地冲佐助喊道:“佐助,你有病啊!女生也可以当苹果乱扔吗?!”他怒气冲冲地控诉,罪魁祸首却连左耳进右耳出的姿态都懒得做,径自离开了,留下他大老爷一个潇洒的背影。

“雏田,你别生气,他就脑子有问题……”鸣人一边叹气,一边安慰雏田,低头一瞧,她却已经羞得晕了过去,不禁大惊失色,“——我的老天,这是被吓晕了吗?”


雏田再睁开眼睛时,映入眼帘的是朴素的木制天花板,没有任何装饰,有些地方已经蔓出了青苔的痕迹;但鼻息间草木微涩的清香味道,却让人莫名觉得十分雅致。

房间很小,她微一偏头,就见到门口走廊上坐着的鸣人,而金发的少年此刻正兴趣盎然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只青蛙。那青蛙也不怕他,气囊一鼓一鼓的,和他大眼瞪小眼。


她觉得有趣,坐起身来,问道:“鸣人君为什么一直盯着那孩子呢?”

“啊,雏田,你醒啦?”鸣人回过头来,见她已无大碍,脸也没红得那么吓人了,松了口气,笑道,“我只是在想,要是能和它说说话,肯定很有意思。”

少女微微张大了眼睛:“人怎么能和青蛙说话呢?”

谁知,对面的少年却一脸理直气壮地反问:“为什么不能呢?”说着,他又瞟了青蛙一眼,“我觉得它对我也挺有兴趣的呢!别说是小青蛙了,就算是妖怪,人也可以和它们坐下来聊聊啊。”


“可是,妖魔毕竟是恶物,”雏田微微蹙起眉头,“家父曾教导过,人决不可与邪道为伍。”

鸣人抬了抬眉毛,像是在考虑,片刻后很爽朗地笑起来:“但是,妖魔的种种行事,肯定也有它们自己的原因啊,如果不试着去问问看,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原因呢?只是和它们敌对,那岂不是没完没了?人要学会理解,这是我师父曾经说过的话,我觉得很有道理。”

这样的言论,是雏田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;视人世规则为圭臬铁律的日向家,也决不会承认这种看法。但她却偏偏无法反驳,反而陷入若有所思的沉默。

卸除了日向家日复一日为她灵魂套上的层层束缚后,单纯作为一个人而言,她又是怎么想的呢?


良久的思索后,少女慢慢地问:“即便那个妖魔想要你的性命,鸣人君也不会改变看法吗?”

“呃,”鸣人对这样的提问有些意外,想了想,回答道,“我觉得,肯定有方法来解决的吧,我也不会死, 它也不会死的方法——啊,你怎么笑了?果然我这种想法很傻吗,哈,哈哈……我毕竟是寺院的小孩嘛……”

“不,”雏田微笑着,用温柔的白瞳注视着对面尴尬干笑的少年,轻声道,“我只是想,鸣人君果然就是‘他’没错。”

鸣人有些摸不着头脑:“啊?谁?”

她的脸又红了,低下头去,手拼命捏着被角,忸怩地说:“只,只是一个……很好很好的人。”

“哦……”鸣人猛然收到一张好人卡,又见她通红着脸,一副又要生病的模样,只好用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单音节结束了这次交谈。


那时候,他们都没有想到,只有他们两人和青蛙听见过的,这平淡无奇的小小谈话,竟会在未来一语成谶。



10

两人聊过以后,雏田只觉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。长久以来困扰她的问题,因为鸣人的一番言谈,反而变作一种柳暗花明的希望。


疑虑既然已解,再久留便不合适,她想到这次惊慌失措地从家中跑出来,没有提前同宁次哥哥商量,定然又会给他添乱,更是有些坐不住,便起身告辞。

鸣人点头应了,打算将她送下山,佐助却忽然从屋旁的草丛中走了出来,把两只猎来的野兔丢进鸣人怀里,淡淡道:“如果要走,那我来送。”

“你刚才又出去欺负兔子了?真是的,心情一不好就干这个……”鸣人惯性地碎碎念着,被黑发的少年扔过去一个眼刀,赶紧乖乖打住,一本正经地说,“知道了佐助,我会用这个堵住自己的嘴。”


佐助和鸣人居住的地方似乎有结界守护,雏田跟在佐助的背后行走,偶尔回过头去时,背后的景色竟然已和方才截然不同,简直就像是周边的树木会移动似的,如果无人带领,一定会迷路。

她暗暗惊叹着,更加认真地跟随少年的脚步。那双白瞳中,映出少年沉默又倨傲的背影,瘦削却极挺拔,像是拒绝所有人的接近。


但她对他的害怕已经打消了不少,因此轻轻道:“佐助君,谢谢你送我。”

对方没有回答,她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谨小慎微地退缩,反而努力继续说:“我,我想寻找山鬼,为鸣人君找到解决这件事的办法,佐助君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?”

终于,佐助从喉间应了一声,算作应承。虽然仍是十分冷漠,但对雏田来说,却是莫大的鼓舞,那张娇弱素净的脸上,罕见地露出明艳的笑容:“太好了,我就知道,佐助君一定会帮我的!”


少年却突然顿住了脚步,回过头来,冷冷地嗤笑了一声:“你知道?你知道我什么?”

她有些怔住,也停下步子。这样一句反问,竟然真的令她无话可说了。——是啊,她到底知道什么呢?

最终,她只能勉强地回答道:“我只是相信着,佐助君是一个温柔的人。”

“就像野兔相信着森林的安全,”佐助微微眯起眼,冷笑着,毫不留情地讥讽道,“却最终成为他人的腹中物,不是吗?”

“我……我不是……”她脸色苍白,却讷讷地说不出话。


少年不为所动,笑得伤人,继续道:

“只有弱者才会把‘相信’当做一种光荣。因为你们没有任何力量,所能做的,只有闭上眼睛、推脱责任,把自己当做善良的受害者。”

“——实际上,这样的人,才是最恶毒的罪人。”


明明是这样的谬论,她却没有一丝招架之力,冰冷的字句如同灼热火焰,将她安稳又明浅的心烧伤了,她只能茫然地喃喃道:“难道我相信佐助君……也是错的吗?”

“相信,是蠢行,”他向她走近一步,微微弓下腰,强迫着直视那双想要躲闪的惊慌白瞳,漆黑的眼亮得惊人,像一把明晃晃的刀,“怀疑才是美德。”

忽然地,又将薄薄的嘴唇靠近她的耳边,低声笑道:“我之所以想要寻找山鬼,不过是因为在我的家族里一直流传着,若是亲手杀掉山鬼,就会获得庞大的力量……如果能利用你,自然再好不过。”

“怎,怎么会……”少年那嘲笑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喷在耳朵上,她嘴唇颤抖着,无力地抗辩,“鸣人君明明希望能够和它相互理解,你……你不这样想吗?”


“那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佐助直起腰来俯视着她,冷漠地笑着,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雪白颈项,停在方才被剑划破的地方,猛一用力,那才刚刚合住的粉红伤口便又流出血来。

雏田忍不住轻轻惊叫一声,战栗的手捂住伤口,被骇得后退了一步,用惶然的白瞳望着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

树林投下了重重的阴森暗影,黑发的少年被包裹其中,指尖沾染她的一滴鲜血,宛如某种非人的造物。

那一刻,雏田感到恐惧。那和因失礼或窘迫而产生的害怕,是截然不同的感情;那是更深刻的,从骨髓内部生出的恐怖。

理智还没有发言,本能已经开始作用,她猛地推开面前的少年,跌跌撞撞地顺着蜿蜒的山路跑了下去。——不能再停留,不能再接近,否则一定会被这个人所吞噬,会被由内到外地撕碎,会被从头到尾地毁灭。


久久地注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,佐助挑起一边薄唇,眯起轻蔑的黑眸,低声道:“……愚蠢的,可怜的小女孩。”

这贬低的话语很快被林间的风吹散了,他眼中的冷漠和蔑视,不知何时也悄然消失,只剩下一种近乎于受伤流血的沉默和悲哀。

然而那头颅却仍是傲慢地,顽固地,孤独地扬着,尽管没有任何人看见。


日向宁次坐在偏院的廊沿下,面前的樱树在略微晴朗起来的天色中,规矩又安静地伫立着。他的心却在狐疑与焦虑中悬起,手指有些烦躁地敲击着地板。

就在这时,突然从那院墙的顶沿露出一只娇小的手,费力地抓着墙砖,泛起青白的颜色。随即,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女笨拙地爬了上来,很没有贵族形象地跨坐在那里,只顾疲惫地喘息,似乎再没力气进行后半段工作。


宁次惊愕地呆看了好一会儿,猛地站起身来,急急忙忙地冲了过去,却不是为了训斥她的行为。

她脸色惨白,身上穿的数层素白小袿都已变得脏兮兮的,头发凌乱,脖子上又带着血痕,那副狼狈又惊惶的模样,直要把他吓到呼吸停顿,喊着她的名字,什么仪态什么敬辞都忘到九霄云外:“雏田!!”

这种心情,是连他自己都不曾预料过的,于他而言,全然有害无益,此时此刻却不论如何都无法压制。


雏田累得头晕眼花,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,却带着她不熟悉的慌张情绪。那个人的脚步实在太快,她还没来得及答话,就被他从墙头一把拎了下来,用力抱在怀里。

“宁次哥哥……对不起……”她又怕又累,仍然头晕着,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,头倚在堂兄的肩膀上,强撑地小声呢喃着。

宁次本来已经准备好一大套说教,此刻竟一句也讲不出来,盯着她脖子和襟领上的血迹,白眸不敢去看那殷红颜色,却又移不开目光,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。

怀里的少女身体冰冷极了,又轻飘飘的,那种感触令他悚然心惊,尽管努力控制,声音仍然有些打颤:“没事,不必道歉……回来就好……”

她手指颤抖着,几番用力,才抓住终于宁次的衣襟。那一瞬间,惊恐的心终于落地,合上眼睛,眼角泛出一点泪水。


被少年抱着走回到室内,在他臂膀的温暖中,在眼睑内侧的黑暗中,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,但脱口而出的迷蒙话语,却连自己听了都吃惊:“宁次哥哥……你为什么…对我这么好?”

——这样是不可以的,这样太糟糕了。她已经被那个少年毒一般的暗影所侵蚀。


不知为何,宁次许久都没有答话,直到某种近乎于叹息的沉重呼吸后,他温柔的话音终于叩响她的耳膜:“哪有什么原因呢,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。”

雏田很想立刻就答应下来,但佐助冰冷的眼光从黑暗中浮现而出,他凝望着,用一言不发却又如此尖刻的目光。

我相信,我相信,我相信!她很想立刻就这样说,从而反驳他嘲弄般的注视,保护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,那只因他一席话就濒临崩塌的世界。


但最终,她还是败下阵来,微微偏过头,把脸埋进宁次怀里,没有答话,只有眼泪沾湿他的前襟。



11

春野樱站在松之居那隐秘小门的旁边,偷偷摸摸地向里瞧。

今日天气极好,连日阴雨的阴霾一扫而空,但见碧空如洗,阳光如金;樱发的少女本来打算趁着这样的好日子,叫上雏田一起进神山去玩,却被日向宁次一口回绝了。

他虽然对雏田百依百顺,但终究是贵族公子,生性亦很高傲,樱在他面前本来就有些畏缩,只被那双冰冷的白眼睨了一下,就吓得差点下跪。——她和雏田相处久了,习惯了没大没小的,总是会忘记“贵族”本来就该是如此。

但终归是不肯死心,只好继续站在原地等待,心里暗自期盼着雏田能出来。


那双翠色杏眼巴巴地张望着园林中密密叠叠的枝杈暗影,累得都有点儿眼酸了;她忍不住眯了眯眼,黑发少年冷漠又俊美的模样便再次悄悄浮在眼前。他又凶又不说话,神情就像是别人欠了他多少地契,但那种高傲的气质和英俊的样貌,和她平日见过的普通男孩相比,简直有如云泥一般。

他肯定是贵族家的少爷没错,因为,就连刚刚的日向宁次,也比他不上呢。

樱发的少女在心里这样想着,不知为何,觉得甜滋滋的,又有些害臊,忍不住用两手捂住了脸,然后继续等着雏田。


宁次没发现她又折返了回来,径自走回和室里,没奈何地望着廊檐下的雏田——那天她惊惶失措地回到家中后,睡了整整一天才缓过来,但起身后并不读书,连着两日都在手帕上刺绣,直到现在,也仍在用那细细的绣针描那几朵梅花。

这种事情本应由下人来做,但雏田执意不肯,谁也劝不下来,只好由着她去。


心中有些烦闷,宁次走过去,在她对面坐下,微微叹了口气,静静看着她低垂的素白小脸。

谁知,这两日特别沉默的雏田,反倒主动开口了:“宁次哥哥,方才是樱来了吗?”

宁次没想到她竟猜个正着,咳了一声,温声道:“我已经教她回去了。之前是我考虑不周,才让您受了惊吓,今后您安心在家就是。如果觉得孤单,改日便从分家挑两个伴读吧。”


雏田又缝了一针,然后指尖一顿,将绣针斜斜穿在帕上,抬起头来,沉吟片刻,询问的内容却与方才风马牛不相及:“宁次哥哥,不知父上大人何时才回来呢?”

“……”宁次脸上神情一动,淡淡答道,“日足大人还未传信回来,再过一旬或许会有消息。”

她微微颔首,然后眯起白眸,考虑良久,素净的面容上忽然露出极认真的神色:“那么,我想开藏论库。”

这三字甫一出口,就令宁次那淡然惯了的脸骤然色变:“——藏论库?!”见对面少女神情肃然,不似戏言,他只觉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,在耳边隆隆作响,“那是日向家储藏历代密信与秘法的地方,只有家主才可进入,您——”

“所以才要宁次哥哥帮忙,”日向雏田打断他的话,望着难得露出呆然神情的堂兄,她一字一句地续道,“我在闺中待了十六年,至今才发现,自己对山鬼祭仪竟没有丝毫了解……这明明是日向本家的要务,我若不懂,今后如何担当家主大任?事到如今,父上不肯教我,我也定要去学去查——如果宁次哥哥不肯帮我……我只有另想办法……”


她口中的“事到如今”究竟所指为何,日向宁次无从知晓,此刻,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娓娓诉说的少女,被她那娇弱身躯中猛然散发出的坚毅与肃穆所震撼。

从一开始,他便打从心底不希望她变成这样的女孩,期待着她能够永远是羞怯文弱、天真烂漫的妹妹,祈祷着她不要将那小小的素手伸向日向家的沉重权柄……但是事到临头,却仍然无法不因她的光彩而目眩。

是谁让她变了?是什么事让她变了?——或是说,这股坚韧的劲儿,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她的心里了?


他找不到答案,只能在一种明确的狂喜与明确的悲哀中,攥紧颤抖的手指,藏好心中的万千思绪,同样用严肃的白眸回望,点头道:“宁次定当全力相助,只恳请雏田大人不要独自行动,万事都需由我从旁掩护。”

听他应承下来,雏田喜出望外,露出甜甜笑容,一下子拉住他的手:“谢谢你,宁次哥哥!”

宁次冷不防地被她抓住了手,愣怔片刻,苦笑起来:这撒娇的模样,还是当初的小女孩啊,方才的凝重坚决,仿佛是假的一般。


此事既决,她重新拾起手绢,绞断了上面连着的绣线,然后轻快地站起了身,对宁次道:“宁次哥哥,我要去找樱一趟,今日可以吗?”

宁次有些吃惊,微微皱起眉头:“您仍要进山去吗?前些日子……”

“不打紧了,”她对着担忧的兄长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,神情中带着一分倔强,“这次,不会有事的。”

少年看着她柔弱却不服输的面容,终于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,只道:“酉时之前,一定要回来。”


没了白眸少女的文弱身姿和淡淡香味,房内一时显得有些空寂。宁次端坐在廊檐下,眼睛盯着屋内墙上的书法,神色中掠过一抹阴郁,忽然并起食指与中指,在榻榻米上敲了两下。

雪白的瞳微微眯起:“乙六,去跟紧她。”

“遵命。”黑暗中潜藏的人影微微颔首,声音因面罩的遮挡而有些模糊不清。


春野樱早已等得疲了,蹲在门口,头靠在膝盖上,有些瞌睡。

就在这时,突然从头顶传来一个声音:“樱!”

她吓得“呜哇!”一声跳起来,就见白眸少女满面微笑地站在自己面前,不禁有些嗔怪地捶了她一下,“你是不是存心吓死我呀!要不,你就是想让我在这等成石头?”

雏田吐了吐舌尖,脸上有些泛红,小声道着歉:“抱歉啊,樱……我只是有点太高兴啦……”



12

半山腰的山径旁边,有一棵已逾百年的古老枫树,蔚然虬遒的巨大树冠,还有那飘飘洒洒的赤红落叶,即便从远处的村子里望去,也十分醒目。

佐助此时正躺在红叶之间,两手交叉放在脑后,一双漆黑眼瞳隔着树枝,望向晴朗的天空,眼中思绪莫名。那枫叶的颜色如此鲜艳,竟至于将他的双眸染得有些泛红了。

忽然,从山路的另一头,传来女孩子的谈笑声,一个活泼明快,一个则细声细气的,让人听了便讨厌起来。


那两个声音越来越近,眼见就要走到树下。因着那语声,佐助的眼前浮现出她因恐惧而苍白的脸;心中那股烦躁的感觉,不知何起,却愈发强烈,让他只想找个由头出出气。

他猛地翻了个身,果然从枝叶的缝隙间看到雏田的身影;长而有力的手臂向下一探,便抓住她的肩膀,又随手向上一拽,白眸的少女便连尖叫也来不及发出,就被抓了上去。

樱站在那里,隐约看到雏田被佐助抓走了,急得喊了起来:“天啊!佐助,不要欺负雏田呀!鸣人,鸣人,快过来啊!”


佐助对樱焦急的喊声充耳不闻,一双黑眼冷冷地盯着面前惊魂甫定的少女:“你若识趣就快滚,以后不要再来。”

雏田咬紧编贝般的牙齿,身上又有些颤抖,这两日间在心中暗暗下定的决心、准备好的言语,都因那一双冷酷的眼睛,而变得断续起来:“我……我会,怀疑你的。”

佐助有些怔住:“你说什么……?”

“我一定要完成鸣人君的愿望,所,所以,”她捏紧手,让指甲嵌进掌心,借着那小小的疼痛令自己坚持下去,“所以我不会再相信你了……我要一直注视着佐助君,直到我完全了解你,在,在那之前,我……”


黑发的少年微微张大了双眼,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慌慌张张的她,忽然大笑起来。

他从小到大,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笑过。那或许是为了她的不自量力而感到滑稽,但在那份嘲讽的感觉背后,却滋生出另一种久远到令人怀念的感情。

那是常年在仇恨和焦虑中度过的他,几乎要忘记的一种柔软心情。太单纯,太明浅,太容易成为死穴或软肋,因此,为了面对残酷的命运,他好像早就已经将之抛弃。

却因为这女孩傻里傻气的一段话,悄然复苏,像是凋零枫叶中破土而出的嫩芽。


鸣人在家中时就已感觉到雏田和樱要来,因此早已出门,方才又听到樱的尖叫,便十万火急地飞奔而至,在林间跳跃躲闪,比野生的动物还要灵活。

谁知,他才刚刚帅气地降落在樱的身旁,自己那一贯死人脸冷冰冰的好友,就在头顶的树冠上发出一阵大笑,吓得他一个趔趄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——佐助居然在笑!这可比老虎和野熊加起来还可怕十倍啊!


“呆瓜!”樱无语地看着他的衰样,摇头又叹气,伸出手来,“来,快起来吧!”

鸣人万分感激地握着樱的手站起身来,然后一边拍着屁股上的土,一边道:“我平时不这样的,都怪佐助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突然从火红的枫叶丛中掉下一个人来,黑发白衣,一脸呆样,不正是日向雏田嘛!

樱只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,鸣人却已经驾轻就熟,蹭地跳过去接住她,心累地冲着树上道:“佐助,你知道吗?同一段落语听多了,不用听也会讲;同一个人接多了,闭着眼也能接!”

雏田此时在鸣人的怀里,却罕见地没有羞晕过去,甚至干脆已经忘记了害羞,心里只觉得气恼不已:方才佐助嘲笑她过后,便将她直接推下了树梢;在他眼里,自己拼命下的决心,难道就如此不值一哂吗!


这时,黑发的少年从色彩绚丽的纷扬枫叶中露出半个脸,那尚且带着几丝薄笑的漆黑眼瞳,甚至比阳光下的红枫还要更加耀眼:“有趣,你来试试。”

鸣人以为这是对自己讲话,翻了个白眼道:“要试你试!我又没病!”

雏田却气得咬紧了嘴唇,用向来温润的白瞳愤愤地瞪着他,在心里暗暗想着:你等着瞧吧,我决不放弃!


自那以后,雏田每天都和樱一同到山上去。

她向鸣人说明了山鬼的传说后,大家决定在这座神山中探险,寻找山鬼的藏身之处。当然,这个“大家”里并不包含佐助,他只是偶尔在鸣人的边上露个脸,接着就又失踪老半天,相当消极怠工。

密林深处有保护鸣人佐助居所的结界,若是山外人在林间乱逛,必定会迷路,四人便说好了两两分做一组,鸣人和雏田一道,佐助和樱一道。

但这一计划实施起来却极其困难——鸣人从一开始就对活泼俏丽的樱一见钟情,因此总是要和她走在一路;佐助对这计划兴趣缺缺,也丝毫没有和鸣人分头寻找的意思;雏田虽然很想和鸣人一起,但又生怕佐助私自去杀了山鬼,因此心里更关注的反而是佐助的动态。

结果,只有樱一个人想要分组,一拳难敌三手,他们四个便成日介腻在一起,说是找山鬼,倒更像是玩耍郊游一般。


到了酉时前后,天色渐渐暗下来,两个少女便匆匆忙忙地下山回家。

雏田总是会从松之居的偏门走进去,而绕过庭院边上姿态飘逸的一株松树后,总能看到宁次在廊檐下坐着静静饮茶、处理公文的模样。

白眸的少年一身雪白直衣,峨冠乌鬓,姿态端严,那模样映在雏田眼中,只令她觉得比什么都安心。


然后,她会径自走上台阶,在兄长身边坐下,亲昵地笑道:“宁次哥哥,我回来了。”

宁次总会微微偏过头来,对着她露出一个浅笑,然后转过头来继续处理公务。之后两人便各自无言,雏田坐在哥哥身旁,拿出在榻榻米下偷偷藏着的藏论库文书,坐在他身边仔仔细细地阅读,试图从里面找出有关山鬼祭仪和保护鸣人方法的内容。

那日商议过后,他们两人便偷偷进入了藏论库。宁次握有藏论库的钥匙,而库内的结界只有本家血统的雏田能够越过,她尽可能从里面拿出可能有用的资料,在松之居第四张榻榻米的下面藏起。

——似乎是为了保证不被其他人发现这些绝密的文书,宁次近日来也几乎不出门了;一向以亲力亲为为原则的他,将许多事务指派给下属,只在家中听取报告、坐镇指挥,倒是颇有日向日足的风范。


再过一个时辰,便到了离开松之居的时候。

雏田将文书再次藏好,站起身来走出门外。走过两条走廊后,阿纪总会在那里恭敬地跪坐着,眉眼静静低垂,说着一句她听不明白的话,像是念诵咒语般固执不停:“您迟早会明白的。”



13

这日,鸣人借口自己和樱打闹时被摔伤了脚,强行叫樱留下来陪自己聊天解闷儿,又理直气壮地发配其余二人去山泉打水,实际表达的意思主要就是“哪儿凉快哪儿呆着”。

佐助按照惯例坐在树上,八风不动,樱着急地对着雏田挤眉毛弄眼睛,生怕好友失去这个和心上人拉近距离的机会。

但雏田站在一旁,被鸣人用哀求的眼神一瞧,便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地点头应允了,转过身去,迈着小步急匆匆地离开了,温顺得像只小羊羔。


过了片刻,鸣人和樱头顶的枝丫窸窣一动,樱有些不解地抬头去看,身旁的金发少年却胸有成竹地嘿嘿笑道:“我就知道,佐助这小子肯定得跟过去。”

樱听了这话,怔了一怔,心里很不是滋味儿,又想到佐助确实对雏田关注得多些,只觉有些酸酸的,忍不住道:“他……他毕竟还是喜欢贵族小姐吧!”

“谁知道呢,”鸣人夸张地摇了摇头,“不过我觉得吧,依他的性子,要是喜欢上了,才不管她家是乞丐还是天王老子呢。”

樱咬了咬嘴唇,对他的看法并不认同,却没有答话,只是在心中想着,自己没有漂亮的衣裳和长发,连手也是糙糙的,家族世代也不曾有一官半职——谁也怪不得,怪只怪自己命不好!


鸣人看着她一脸悲伤,自知说错了话,赶忙安慰道:“别难过,你瞧,我可是从起头就喜欢你的!”

樱白了他一眼,哼道:“你喜欢我有什么用?”

“我,我,”鸣人一时语塞,结巴片刻才笑道,“你知道的啊,我听你的话嘛,这难道不好吗?”

“好是好,但你只是个小和尚啊!我今后一定要嫁个大人物,”她托着腮,一脸神往地说,“他得是个走到哪里都威风凛凛的贵族少爷!”

鸣人瞪大眼睛瞧着她,半晌才乐了起来:“你实话说,这梦想是碰到佐助以后才有的吧?”

樱被他不偏不倚地说中,脸上一红,恼羞成怒地捶了他一下。——是啊,在这以前,她哪里见过什么贵族少爷呢,这之后呢,扳起手指来算也只得两个。但是,她就是这样想了,又碍得到谁呢?


这边厢,雏田闷着头向前走,一双白瞳呆呆盯着脚下土地,想到鸣人对樱的殷殷情意,又想到自己多年以来的单恋,心中阵阵刺痛,用力攥紧手指,指甲嵌进掌心也浑然不觉。

忽然,面前落下一个少年,她抬头望那背影,才见是佐助。

佐助轻捷地在她前头站定,然后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,声音顺着风飘过来,凉凉地:“你知道泉水在哪里吗?”

她确实不知,因此一时哑然,乖乖跟在他背后。走着走着,少女又想起,这森林法术难测,独自行走必会迷路,他或许是替自己担心吧?


时近秋末,色彩缤纷的落叶在林间堆积,铺编成松软深厚的叶毯,踩上去时会发出小小的声响。

这落叶被踏碎的声音,和林间的啁啾鸟鸣混合在一起,并不嘈杂,却也不显得寂寞;那晴朗如碧蓝琉璃的天空被枝杈些许遮蔽后,簌簌落下几片边角,既不阴晦,也不会太过刺目。


雏田走在佐助的身后,眼睛顺遂地望着地面,偶尔抬起眼来瞧瞧少年挺拔而沉默的脊背。

她想自己理应该问他一些问题,如此才能更了解他,才能达成心中的目标;但这时的安静是多么恰到好处啊,如果打破,就显得太可惜了。

有樱和鸣人在的时候,气氛总是热闹活泼,她跟在其中也觉得欢愉。但此刻的沉默却正如身边的风景,增一分则多,减一分又少,令她的心感到平静而熨帖,方才的纷乱思绪也不再来烦扰了。


忽然,前面的黑发少年停住了脚步,抬头远眺对面的山谷,不知在看些什么。

雏田向前半步,在他肩侧立定,也跟着望过去,才见到那山谷中竟有几树粉花绽开,十分珍罕,如同避开了寒风的世外桃源。

她被景色所感动,因而忍不住清声吟道:“山樱幽处见,彼此倍相亲。世上无知己,唯花解我心。”

佐助忍不住低头瞧了她一眼:“你知道这首歌?”

雏田微笑道:“是前大僧正行尊之歌,定家的集子里,我最爱这首呀。”

她难得地没有露出怯怯模样,佐助又转回头去望向远处繁花,面色竟也温和起来,慢慢道:“很巧,我也喜欢这首。”


这是佐助第一次提起有关自己的事情,少女温润的白瞳不禁闪闪发亮起来,追问道:“为什么?”

“……”鸦发的少年垂眼瞧了瞧她万分期待的模样,犹豫片刻,才回答说,“因为母上喜欢。”

“她一定是一位美人吧?”雏田微笑着,“毕竟是佐助君的母上大人。”

“自然。”他只答了两个字,但自傲之情已然溢于言表。

那道总是被雅致风景衬托着的高贵身影浮现在心头,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垂下,淡淡的妆粉散发出香气。她总是用轻柔的声音吟着诗,用雪白的手替自己整理乱了的衣襟,看起来很柔弱,却比男人更坚强。


他陷入若有所思的沉默中,雏田注视着他俊美如画卷绘人般的脸孔,轻声续道:“那,佐助君为何要离开家中呢?”

谁知少年却骤然色变,立刻用冰冷的眼神怀疑地打量着她,冷笑道:“问个没完,你一直都这么聒噪吗?”

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冷眼吓得抖了一抖,心知自己抚了他的逆鳞,垂下头去,勉强着道歉:“对,对不起……”但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委屈,眼泪在眼眶儿里聚集着打旋儿,只好拼死低着头,以免叫对面人看见自己这幅丑态。

佐助见她盈盈欲泪,心中不觉有些悔意,但更多的却是往事被人随意窥探的烦躁,啧了一声,转身向回走去,一眼都不再瞧她。

雏田站在原地,听着他脚步声渐渐远去,滴下两滴泪珠来,然后咬着嘴唇,使劲儿用衣袖擦了擦脸,负气地想着,他不领去泉涧,自己又何必去打水?便也干脆回去了。


这天傍晚回家时,樱和鸣人脚程快些,雏田落在后面,悒悒不乐地向前走着,忽然从头顶树梢掉下个什么,差点砸在头上,吓得她顿住脚步,才见到一枝粉花落在面前的地上。

那花被人从山谷中带出后,立时遭受秋风侵袭,露出几分委顿之色,又因粗暴掷下,花瓣已散了不少,因此全然不似方才所见般鲜艳动人,反而显得可怜巴巴的。


白瞳少女因这一掷而惊讶不已,心里本来梗着的那股气儿,立刻消了个七七八八。

对这样的自己心有不甘,她强行装出不快的样子,故意绕开了花枝继续走,想要无视那个少年近乎任性的小小示好。

最终却还是顿住脚步,转回身来将它小心拾起,连带着那些散落在落叶和草丛中的花瓣,一同包在那绣了梅花的雪白手帕里。



14

“日足大人来信了,”午食时,宁次不经意地提起,“京中忽然有变,须得再耽搁一阵子才能回来。”

雏田闻言停箸,有些担忧地问道:“是怎样的变故,与父上大人有关吗?”

宁次用温和的白瞳望着她,眼中露出几分抚慰之色,微微一笑:“雏田大人不必担心。一月多前,天皇大人发了恶疾,卧床不起,适逢日足大人恰好在朝,便留下处理公务罢了。”

雏田心下稍安,又忽然想起,天皇大人卧病之时,正巧是她目睹樱树异象的时候,不知其中是否有些许关联?


对面的白瞳少年见她怔怔出神,只当她仍是忧心父亲,便续道:“天皇大人对日足大人向来极为倚重,此次留京,对日向家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。那信使回来时,还带了不少京内的礼品,您与其担心这些,不如去挑些喜欢的物什。”

雏田微笑颔首,又轻叹道:“只盼神佛庇佑,让天皇大人早日康复吧。”

话说到此,便又提起另一件事:“——比起这个,日足大人捎来口信,霜月时,宇智波家将有人来访,应当早早准备才是。”

“宇智波家?”雏田惊讶地放下了筷子,将手按在榻榻米上,“他们与日向家嫌隙早深,我自小到大,从未听说他们来过日向封地,为何如此突然?”

“名义上,是来观赏舞乐庆祭……”宁次不疾不徐地说着,眼中掠过一丝阴沉之色,很快又恢复如初,“但雏田大人不必担忧,料他们也不敢在本家造次。”

雏田听兄长如此安慰,心里反倒真的惴惴起来:“可我听闻,平安京素来是宇智波家盘踞之地……他们若对父上心怀不轨,如何是好?”

宁次望着她变得有些苍白的娇小面孔,不禁笑了起来:“这您大可安心,宇智波族人不过是些粗野武士、无知匹夫,日足大人是何等人物,又怎会被他们拿捏?”


两人闲谈一阵过后,宁次便起身出门。

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下去,下个月就要进入农闲时期了,为了庆祝丰收与祈福来年的收成,村里要举办本家一年一度的大祭。

因此,宁次要处理的事情逐渐多了起来,时不时还要向周边几个受辖的村子里跑,忙得不得了,前些日子的安稳闲适,立时无影无踪。

雏田歇了一阵儿,也站起身来,唤了侍女,在绫缎的素白小袿下添了件夹棉里衬,又从京内带回来的东西里挑了几样,便向神山去了。

起初出门时还需瞒着下人,如今她愈发大胆,又倚赖宁次威权,竟然可以大摇大摆,倒也十分有趣。


一出了门,就见到樱在路上等着,雏田笑着走过去,将怀里的手帕掏出来打开,递到她眼前。

只见帕子里包着一把桧木衵扇,藕荷泛青的扇面上,斜斜绘着疏密合宜的紫藤花,如在风中飘动,又用银汁细细勾了边,如在雨中萦雾,花间点了几只深色蝴蝶,望之欲飞。

这衵扇是贵族用物,樱瞪大眼睛瞧着它,只觉心魂皆动,呆呆道:“这、这是什么?”

“父上从京里送回来许多礼物,”雏田笑道,“光扇子就有好些,我哪里用得了,你好心替我收下吧!”

樱红着脸连连推辞,但最终还是收下了,小心翼翼地藏在衣襟里,本正喜不自胜,忽然又想起了什么,担忧道:“雏田,你爹光送了东西,但人还没回来吧?不要紧吗?”

“不打紧,”雏田笑道,“京里有些事情,父上要再留一阵。”


两人聊着,便到了山上。

雏田赠给鸣人一大盒糕点,把樱乐得前仰后合,鸣人一边接过,一边悻悻道:“他也用吃堵我的嘴,你也用吃堵我的嘴,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啦?”

佐助站在一边,也觉得有些好笑,这时雏田转过头来,从怀里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楠木盒子,对他说:“我听家中下臣说,这是唐国运来的鷿鵜膏,专用来保养刀剑的。”

不知为何,他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,见到她又有些畏缩,才一把抓过来,别扭地说了声:“谢了。”


鸣人看着樱手里的衵扇和佐助拿走的金丝楠盒,却好似全不动心一般,挑了挑眉毛,感叹道:“什么扇子盒子,还是我的点心最实在!”

“还说自己不爱吃,”樱很鄙视地瞪了他一眼,“你懂什么,这些可是天皇赐的东西呢!”

“又没什么稀奇,”鸣人却还是满不在乎,用食指戳了戳她的扇柄,“这花纹可是热天儿用的,你这会儿就别拿出来瞎扇啦!”

樱赶紧把扇子藏到背后,打了一下他的手,恼道:“小和尚,不许你乱摸!”


他们这样斗嘴,教雏田觉得有趣极了,坐在一旁掩着嘴直笑,佐助盯着手中的护刀油,却像是若有所思般,默然许久,忽然对她道:“日向家世代从不习武,怎么会有这东西?”

“这……我也不太清楚,”她怔了怔,“但我家也有些赏刀,或许是为此吧?”

“……”佐助盯着她素白的脸,沉吟片刻,只说,“最好是如此。”

雏田看他似乎有些忧虑,微微蹙眉,忽然又轻轻笑道:“佐助君向来爱惜自己的刀,不知它的名字是什么呢?”

佐助回过神来,神情稍霁,答道:“名为千鸟,又名雷切——传说它过去的主人是一位无往不胜的大将,曾以此刀劈碎天上雷电,因此得名。”


这日确实有些寒凉,樱向来大大咧咧,忘记添些衣裳,因此没过一会儿便打起喷嚏来,雏田只好也跟着早早告辞,陪着樱一同下山去了。

佐助站在一棵高高的树顶,扶着树干望向两人远去的背影,黑瞳中思绪难测。

就在这时,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在附近潜伏的隐秘气息,目光骤然紧缩,发出一股煞人的寒气。


明晃晃的剑尖挑破忍者的面罩,他冷冷地眯起眼:“是谁派你跟着我?”

白眸的忍者被逼到树下死角,坐倒在地,冷汗已经顺着额角流了下来,但仍露出一抹笑来:“这……我当然不能说。”

“不要以为你是女人,我就会留情,”少年将剑顶在她的胸口,冷笑道,“狗就是狗。”

“我只是被派来保护雏田大人的,”她感到那削铁如泥的剑锋竟已割破自己的锁子甲,咬了咬牙,“绝没有加害你的意思。”

“从很早之前,你就天天跟在她身后了,这我无所谓,但你今日要来刺探我的消息,实在是很不聪明。”他对她的辩白不予采用,淡淡道,“你就在来生反思吧。”


就在刀锋即将捅进忍者心脏之时,忽然有一个温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:

“佐助君,我忘记了,这布帕……”


他愕然回头,与手中捧着一叠白帕的少女视线相遇。

而那少女的脸色,立时就变得惨白了。



15

日向雏田怔怔瞧着眼前场景,一时间难以理解,为何佐助要杀害她的族人。

因为无法得出任何结论,她所能做的唯一事情,就是顺从本能,拼命跑到他和那女忍者中间,张开手臂护住身后的人:“佐助君,你在做什么?!”

少年微微昂起头颅,用冷漠的黑瞳应对她斥责的目光,血珠顺着垂下的剑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。两人陷入僵持的沉默,只有坐在地上的女忍者低声咳嗽着,悄悄摸出伤药,按在左胸淙淙流血的伤口上。


“佐助君明知道她是日向族人,”雏田见他面无表情,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痛楚,忍不住继续道,“为何仍然如此冷酷无情?”

少年冷嗤一声,面上又露出了那种尖刻的讥嘲:“你怎么知道她是你的族人,我又凭什么不能‘冷酷无情’?”

她咬紧嘴唇,恼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做,我虽然管不了,但她有这双白眼,当然是我的族人!”

他看着对面少女倔强的脸,心里竟也恼起来,收起笑容,冷冷道:“那么,她来跟踪我,是你下的令吗?”

“什么……?”她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事,“不是我,我绝不会这样做!”突然,心中掠过了日向宁次的侧影,一时间如遭雷遏,喃喃道,“难道是……可是,怎么会?”


佐助见她忽然方寸大乱,不禁微微拧起眉头,余光又捕捉到那忍者想要趁机逃脱,烦躁地眯起黑眼,道:“你如果真的想死,就给我跑。”

那个女忍者愣了一愣,然后长长叹了口气,翻了个白眼,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,举手投降:“唉,不玩了不玩了,我弃权,好不好?”

雏田这时回过神来,呆瞧了她好一会儿,才温声道:“你是忍部的哪一支,名唤什么,芳龄几何?”

女忍者爽快地答道:“回大人,小人隶属乙支,排行六号,因此名唤乙六,今年已十九了。”

她似乎已经彻底放弃抵抗,此时神情一派轻松,言语虽然恭敬,脸上神色却是不卑不亢,配上那对眼尾有些上挑的白瞳,看起来甚至有点儿桀骜不逊的样子。


雏田却也不怪,继续问道:“是谁派你来跟踪佐助君的?”

“回大人,是宁次大人派小的在山里保护您,又因山中这两位大人来历不明,恐怕您有危险,这才令小的查探。”她回答完后,又叩首道,“诚惶诚恐,小人绝无歹意!”

“原来如此,“雏田微笑道,“抬起头吧。不必担心,既然是这般原委,你就好生回去吧,这位佐助君绝非恶人,我回去后会向宁次哥哥说明的。”


眼见此事将了,佐助却忽然冷笑道:“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说法?”

雏田回过头来,诧异地望着他:“你说什么?”

少年却不理会她,径自向前一步,对乙六问道:“你身上可有任何信物,能证明自己的来历?你追踪我,究竟是有人命令还是自己妄为?你口中这个日向宁次,是否有指挥忍部的权力?”话到这里,他忽然回过头来,冷冷盯着雏田,“甚至,我怎么能确认,你们方才的话不是做戏,下令跟踪我的人不是你?”


雏田被他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哑口无言。她心知佐助最后的话全是为了让自己生气,但还是成功地被气到,一股被怀疑的委屈和气愤噎在喉头,连头都有点儿发晕,刚要张口说话,就觉得脚下晃了一晃,几乎站立不住。

佐助本来冷眼瞧着她,心里觉得有些痛快,此时见她将要歪倒,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扶,口中斥责道:“小心些!”

谁知少女却愤愤地甩开他的手,恼道:“谁要你帮!”大家闺秀应保持的娇声柔语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了。


乙六跪在地上,偷瞄着这场景,擂鼓般的心跳渐渐平复,方才的惊惶恐怖也缓了些。——这个少年虽然敏锐惊人,但看来是吃不住自家姬君的,好在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,糊弄糊弄,必能蒙混过关……

她正兀自盘算着,雏田已然开口,声音虽然仍十分温和,内容却令她不寒而栗:“乙六,宁次哥哥虽然掌管诸多事宜,但忍部却是直属父上大人的,绝不会归辖于旁人。你若有苦衷,不必顾虑,尽可说出来,你究竟是来做什么?”

乙六在心中仰天长叹,今天真是背运到家了,这哪有半分胜机?当下把心一横,缓缓抬起上身,恭恭敬敬地答道:“实话向您说罢,小的我确实隶属日足大人,但方才所言,却也不假……”

话到一半,突然猛地一掌拍向胸前伤口,鲜血飚激,砰地化作大团血雾,血雾瞬间扩散开来,遮蔽了视野。


佐助心中一凛,立刻想要去追,却被雏田抓住衣服:“不要追她啦!”

就这片刻的迟延,那年轻的女忍者就已消失在雾中,再寻不着了。被一个忍者从眼前逃脱,他心中很是不快,转过头来,瞪着她,寒声道:“你这样包庇她,是什么意思?”

这次她却没有畏缩,轻轻叹了口气,温温地回答:“她不过是受人之命,抓到她又能怎么样呢?你也应该知道,忍者如果被抓,只有守密自尽一途,否则家人皆要受难啊。”


佐助听到家人二字,目光一动,态度不再强硬,只说:“但此事决不能就此算了。”

她点点头,态度坚决地答道:“这是自然,她的主子究竟是我的父上还是兄长,我一定回去查清楚。”

“只你一个人去?”他笑了笑,把这句话说得,既不像是关切,又不像是嘲弄。

“当然,”少女回望着他,咳了咳,又故意道,“毕竟,今天之事也有可能是佐助君设计害我——”她想要依葫芦画瓢地回敬一次,但被那不凉不热的黑眸子盯着瞧,心中又不禁有些惴惴的,顿了顿,又结巴着加了一句,“对、对不对呀?”


场面一度陷入尴尬,佐助转过身去,肩膀抖了两抖。

雏田望着他的脊背,又羞又急,更结巴了:“你,你是不是笑话我?

佐助抬起手遮住嘴,用惯常的凉凉嗓音,一本正经地答道:“你想多了。”


附注:本文有诸多历史梗,但并不完全符合平安时期的史实。例如,本篇的《百人一首》编成于平安时期,但千鸟名刀是战国时期名将的佩刀,本文中文官武将的设定也和史实出入甚远。之后的发展更是瞎搞,还请各位不要当真,反正是个半架空,看个乐呵吧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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